Tuesday, January 22, 2013

傅孟真先生傳記跋


我們不是讀書人,我們只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1]
一 引言
        本文主旨是談中研院史語所創所所長傅斯年先生,主要參照中研院副院長王汎森先生的著作Fu Ssu-nien: A Life in Chinese History and Politics”,此書是王先生於1993年在余英時先生指導下完成的博士論文,後經修訂在2000年時由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出版。傅斯年先生無疑是近代中國史中最重要的一位學者之一,而多數人對他的認識就是曾經出任台灣大學校長以及校內的傅鐘,殊不知孟真先生對近代中國學術進步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另外於民國初年中國處於戰亂中,世人們為了經世濟國,紛紛提出各種思想,其中又以康有為與梁啟超兩位先生最著名。當年學界蔓延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思潮,提出強烈的國族改造計劃[2],而孟真先生生於這樣的環境中自然不可能不受影響,也提筆著述了幾部上古史的重要著作。筆者主要想談談孟真先生的學術與思想。
二 孟真先生之學術思想
        引文這句話出自孟真先生所著的史語所工作旨趣,可能有人會覺得很奇怪,讀書人不讀怎麼做學問?要探討這個問題需從梁任公提出的新史學談起。傳統中國國學是以六經為主,重點是要明白經義以修身治國,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數,讀書人的重點就在了解儒家經典的主旨,以用其修身治世。但是因史皇帝焚書坑儒,先秦流傳下來的古文獻不多,於是有一派人便主張民間口語相傳的經典才是保留最原始的儒家思想,但是在孔子舊址裡發現了古書,於是便有了今、古文之爭。清代乾嘉諸老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轉向考據學。原本聲韻、訓詁與文字三門合稱小學,只是幫助人了解經中的微言大義的工具,但是清儒們注意到要解決今古文之爭最好的方法就是對文獻的考證來鑑定經文的真偽,但是這種為了追求最古的文獻的思維出現了一種矛盾,即是學者一直在書上下工夫,像收集古董似的考察經典,而不注重文字以外的材料,難怪有位民國時期的史學家感嘆三百年來中國學術居然未進步。反觀西方的學者不侷限材料,廣泛的使用族譜、方誌與出土材料,反而做出了一片學問,結果20世紀初漢學的重鎮居然是在巴黎而不是北京。孟真先生年輕時在英國與德國留學,對於這種由西方人主導的漢學感到非常不滿。所以回國後在廣州中山大學創辦史語所時目標就是要把科學方法帶進中國,用自然科學客觀的辯證法來研究歷史,而且強調要多方涉獵材料。就他自己所言,凡是一門學科可以在方法上進步,學問才能前進。最好的例子莫過於安陽考古。當時中國處於戰亂之中,很多學者認為中國之所以無法富強就是因為長年受君王統治與儒家思想的影響,強調要服從權威,而且只有家沒有國的概念,於是紛紛提出要救中國首先要從民族建構做起,從根本救中國。其中又以顧詰剛先生提出的層累說最有名。顧先生研究了中國上古史後發現時代愈後,歷史愈完整,他因此提出古代所謂三皇五帝都是後人編造出來的神話,甚至對夏朝與商朝的存在都提出質疑。正如清儒一樣,要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出土材料。孟真先生指派李濟與董作賓先生前往西安考察殷商文化,這是中國史上第一次的考古發掘,後來得到斐然的成果,不但成功應用了科學方法研究歷史,而且也確立了殷商存在的事實,更是奠定史語所在漢學界的地位。另外孟真先生的史學思維除了重視科學方法,也重視客觀性。我們知道一個事件在不同人的手上可以有不同的解讀方法,同樣的歷史並非是史學家客觀反應史料,而是透過對史料的整理與剪裁提出自己的歷史解釋,這種方法很有利於政治解釋。Anderson (1983)提出想像族群的概念(imagined communities)大略是說一個人一生能碰到同族的人有限,要接受從未見過的一群人屬於同一國族的人需要想像,而歷史正是這種國族想像建構的鋼骨。當時逢亂世很多史學家透過學術來影響政治,但孟真先生受德國史學家蘭克的影響,認為史學就是史料學,史學家的工作只是客觀的分析與整理史料並轉述其內容,不應該加入個人主觀價值,換句話說就是史學超然於政治之上。另外史語所能成功也靠孟真先生一流的用人眼光。當年史語所三組的主任陳寅恪、趙元任與李濟都是當時中國第一流的學者。他們培養出來的學生後來也都是各學科中的佼佼者[3],就是這種用人唯才的思維主導,才能讓史語所在幾年內就成為國際知名的研究單位,甚至有天下第一所之稱。
孟真先生之經世思想
        接下來要談談孟真先生的經世思想。中國自1895年鴉片戰爭之後,中國就遭西方列強魚肉,不斷割地賠款。當時讀書人看到這種情況痛心疾首,他們追問國家民族何以會成為這樣,得到的結論是傳統士人太重視求取功名,於是他們認為要救中國就要把這種傳統的毒藥全部清除,導入西方的思想[4]。但這些學者們並不是排斥傳統的學問。相反的他們就是因為太愛國才要用激進的手段救中國。但是這些學者本身都是受古典教育出身的,要他們完全放棄自己所受的教育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在他們思維上的矛盾,孟真先生當然也是。他從小受私塾教育,熟讀四書五經,即使後來在五四運動中強烈反彈傳統的思為,但是私底下他還是很喜歡讀古書。孟真先生的經世思想簡單來說就是一種要打破傳統家庭的結構。前文提到學者們認為中國人重視家庭大於國家,導致人民只有家而無國的概念,所以孟真先生認為要救中國就要打破這種結構,讓人民明白無有國,何有家。另外他也非常反對傳統儒家對心靈層次方面的探討。他透過在殷墟發掘出來的甲骨文對古性字研究表示性的古字是沒有涉及心靈,而只是一種客觀描述物理現象。不過有趣的是晚年孟真先生在晚年對自己激進的學問有修改,認為完全反對原始儒家思想沒有討論到心靈層次是不對的。這種反動除了是個人因生活經驗而對理論有修改之外,也是因為對理論有修改之外,也是因為流行於30.40年代的實證主義(positivism)的哲學思維已經退燒的影響。
四 結語
  本文主要探討傅孟真先生的學術與經世思想。基本上孟真先生最主要的思想就是要把史學變成一門科學,用實際考證的方式加上不同材料的運用拼湊出客觀的歷史事實。這種不侷限文字材料的新思維對後世學術影響非常大,再加上他用人眼光,才能使史語所在幾年之內聞名翰林。另外他的經世思想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產物,需要把他的理論放在大時代的背景下思考方能明白。當然孟真先生非常有名,筆者也只不過是就個人讀書心得做一份報告。對筆者而言,從閱讀孟真先生相關的著作中得到最重要的啟發是要大量參照各種不同的材料,另外也要有廣泛的學科涉獵,方能治學上有一方建樹!
References
Anderson, Benedict R. O'G. (1991).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London: Verso.
Wang, F.S. (2000). Fu Ssu-nien: A Life in Chinese History and Poli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翼鵬
德州農工大學
壬辰年臘月書於潛龍齋



[1] 語出歷史語言所工作旨趣
[2] 最著名的就是顧詰剛先生的古史辨運動。參見王汎森著古史辨運動的興起
[3] 如以研究苗傜語聞名的張琨院士
[4] 如胡適提出的德先生與賽先生